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,复摇头道,“这不可行,药的分量在其次,你要怎么让那些人吃下去?药粉溶在水中,不是无色的,馒头干粮是早就做好的,今晚都没起灶生火,华县百姓逃得急落下了不少东西,明天估计也不会开火。”

    宿笠沉思道:“不管士卒,能解决逆军将领跟一部分圣莲坛高手吗?”

    “马钱子有大毒,服多即死,有宫廷秘药名牵机,即是此毒。”墨鲤很为难了,牵机是厉害但他不会制毒。如果是药铺经过炮制的药材,身怀内功的高手可以勉强抵御。

    墨鲤不得不直接打消宿笠的念头:“天下药物繁多,能毒死人的不少,可是一来分量不够二来没办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下毒,太麻烦了,甚至不如你直接杀人。”

    刀客垂眼,果然只能相信自己的刀。

    他叹口气,准备迈步出门的时候忽然发现墨鲤脸色变来变去,像是陷入了迷惑。

    “墨大夫?”

    “没什么……我只是在想,悬川关失守,会不会是因为毒?”

    墨鲤忧心忡忡,他可没想到孟戚要面对如此困局。

    宿笠慢了一拍,茫然问:“你方才不是说,没有下毒的可能吗?”

    墨鲤失神喃喃:“那是没有时间没有机会,如果这些天授王统统都有,最后他还有内应呢?”

    宿笠愣住。

    ***

    没有灯烛,不见香华。

    僧人垂首而行,依次将木柴干草堆在元智大师的身周,火焰慢慢腾起。

    荒郊野地,峭壁陡崖,遥遥传来野兽的咆哮。

    浓烟缓缓飘散,映着东方微亮的晨曦,跟山林秋雾融为一体。

    纵然念过十遍往生经,诵过百遍西方极乐,临到头来仍旧忍不住悲苦垂泪。

    ——这尘世太苦,劫浊却无穷无尽,教人如何堪破?

    燕岑跪在地上,双目空洞,心神也仿佛随着火焰的焚烧一起归于虚无。

    宁家女童拽着老仆的手臂站在一边,她约莫七八岁的年纪,已经能晓事了,神情间带着一丝惊慌,她看看火焰又望向悬川关的方向,突然大哭起来。

    这一哭唤回了燕岑的神智,他颤抖着,低声道:“都是我的错,如果我不走外面的路,早点带孟国师回来……”

    孟戚按住他的肩,阻止他继续说下去。

    元智大师中毒已深,回天乏术,早一时半刻也无用。

    “谁是内应,究竟怎么下的毒?”

    孟戚心中仍有疑惑未解,牵机剧毒但是入口是苦的,很难误喝。虽是历朝历代很出名的宫廷毒.药,但不是用来下毒的,而是赐死之药。

    因死相极惨,死时也十分痛苦,并不轻易动用。如果没有大仇,君王也不曾深恶痛绝了某人,都不会选择这种毒。

    ——如果楚元帝杀功臣的时候用这种毒,孟戚就算再有顾忌都会冲回去砍了李元泽。

    牵机不止是死,等同于一场酷刑。

    尤其对气息绵长不会轻易死去的内家高手来说,毒发致使经脉皆废,痛不欲生,是堪比炼狱的漫长折磨。

    “告诉我。”孟戚面上带了杀意。

    燕岑木木地转头,惨笑道:“死了,他们在那天也死了。如果愚蠢是人世的一种恶,它能造就无边业障,连渡世佛法都洗不净。”

    孟戚有了不详预感。

    果然旁边那抱着女童的老仆愤然骂道:“是一群瞎了眼蒙了心的家伙,到阴曹地府也没脸见他们死去的兄弟子嗣,他们害了宁老将军,他们害了所有人啊!”

    老仆声音尖厉,似要发泄心底的痛苦。

    众人眼眶发红,其中一人噗通一声跪地,号哭道:“我忍不下去了,我伯父也是瞎眼的糊涂蛋,我没脸活下去了。”

    “虎郎你说什么?”

    “我……伯父不许我应召入关,发了老大的脾气,我没听他的……结果那日他趁我不备,将我打晕藏在地窖,我出来的时候,一切都迟了。”

    那汉子目眦欲裂,冲着众人喊道,“杀了我吧,你们杀了我!”

    孟戚及时拦在了中间,一手将那发狂乱喊的汉子提将起来,拍了他百会穴一记,和缓的内劲似一盆凉水当头浇下,让对方瞬间冷静下来。

    “你伯父是内应?他为什么要做内应?”

    “我不知道……真的不知道,不,我知道。”汉子嘴里语无伦次,最后哭道,“他们听了妖人蛊惑!”

    孟戚环视众人,宝相寺的僧人率先合掌道:“中毒之后,诸位师伯师叔立刻察觉到不妥,毒在饭食跟腌菜之中。吾等师兄弟有的是因事耽搁没进食,有的在参悟武功,贫僧惭愧,觉得那腌菜味太重,故未食用。”

    悬川关这些年一直缺粮食,永宸帝登基之后好了许多,但是馒头苦了一点,腌菜太咸,从士卒到苦行僧人都不会挑剔。

    “逆军一共用了两种毒,细说应是一类,只是一者毒性较浅,下在水源或者伙房的水缸,关内将士腹痛抽搐无力起身。”那僧人满脸悲苦地说,“其二泡在腌菜里,是特意送给宁家跟吾等僧人的腌菜,有大毒,发作极急。宁家满门,只有这个被宠溺的挑嘴女娃逃过一劫,宁老将军跟正在商议军务的幕僚、副将几乎都毒发身亡,幸存者寥寥无几。察觉到是毒,吾等师兄弟立刻取水试图以菉豆解之,谁知水里也有毒,许多人因此死去……”

    菉豆是五谷菽的一种,也是民间解毒的土方子,生煎服水即可。

    孟戚慢慢闭上眼,仿佛看见了那日悬川关的混乱惨状。

    “燕师弟因总避着人,不肯同人一起用饭食,只吃了冷馒头中毒不深,事发后又当机立断,冲着自己腹部就是一拳,硬生生呕血吐出。他冲到伙房抓了人逼问……虽然那些人没有趁乱开城门,但天授王还是用霹雳堂的火.药轰开了墙。”

    僧人说不下去了,一句佛号念了三遍都没成。

    眼睁睁地看着悬川关沦陷,纵然没有中毒,能杀得了多少人呢?

    何况还有想救的人,还要对上圣莲坛的诸多高手。

    “几位大师为了保护更多没中毒的人退入暗道,死在乱刀之下。”燕岑浑身颤抖,霍地站起,从孟戚手里夺过那个叫虎郎的士卒,怒吼道,“他们不是悬川关的人,兵戈本来也与宝相寺僧人无关,为什么死的是他们,为什么要给那些蠢人的愚蠢念头付出代价?”

    虎郎再度崩溃地喃喃喊着杀了他。

    燕岑将人一丢,跪倒在地,泣不成声:“他们本是为了护住这些人的啊,不愿悬川关失守,不想中原江南兵燹,结果这些人做了什么?”

    孟戚垂眼,在这些语无伦次的句子里,慢慢拼凑出了一个惨烈的真相。

    被悬川关数千士卒深信不疑的人,虎郎的乡亲,平日在军中做些杂务例如洗衣做饭的百姓,背叛了。

    “宁老将军怜那些百姓孤苦无依,怜他们衣食无着,却养出了这么多吃里扒外的糊涂鬼!”燕岑一手在地上拍出了深深的痕迹。

    “不是所有百姓都是内应,燕岑,冷静。”为首的僧人见势不好,连忙道:“燕师弟你再这般怒不可控,走火入魔,莫非要辜负元智师伯的心愿?”

    燕岑深吸一口气,缓缓平气,木然道:“我找到伙房,他们还辩解说药不死人,根本不知道腌菜有多毒。这些年齐朝不问宁家死活,悬川关守得太艰难,死去的将卒无法补充,朝廷推给州府,州府推给县衙,最后落到附近最穷困的几个县,徭役变成了征丁。虽然宁老将军治军御敌有方,征召不多,悬川关主要将士还是北疆带来的士卒,但是兵源不够,死的也往往征召来的人,再怎么苦训终究不比北疆悍卒……”

    于是天授王使人蛊惑,又让那些百姓想起陈朝跟西南土司开战,悬川关多年来死了多少人。

    “宁家守得住,悬川关就会持续征召士卒,他们的父兄儿子就会死!这道雄关失守了,天授王去中原烧杀抢掠,跟他们有什么相干?阖家阖村都要放爆竹庆贺,没这道关就不会被官府召去送死,他们想的就是这么简单,何等可笑!何等可悲!”

    燕岑控制不住自己,未炼化的内力翻腾着,双目赤红,青筋道道突起。

    孟戚隔空点了他穴道,燕岑栽倒在地,满脸泪水。

    佛说劫浊,是世道命数,还是人心劫数?

    孟戚望向逐渐熄灭的火堆,压下随着紊乱心绪起伏的内力,暗道自己不能再发病,现在可没有墨鲤,也没有宁神丸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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